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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存山:孟子思想與宋儒的“內圣”和“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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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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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唐宋時期的《孟子》升格運動,尤其是《孟子》被列入四書,具有了的地位,這與宋代理學的興起有著決定性的關系。從一定意義上說,孟子思想是宋代理學的思想中堅,宋儒的內圣外王都與孟子思想有著密切的關系。本文從三個方面對此予以說明:一、性善論與理學家的判教;二、工夫論與高尚的道德境界;三、民本思想與格君心之非。

    關鍵詞:孟子 宋儒 理學 內圣外王

    孟子思想在先秦和漢唐的儒學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地位,而唐宋時期更有《孟子》的升格運動,尤其是《孟子》被列入四書,具有了的地位。無論是四書還是十三經,《孟子》之的地位都已不可動搖。這其中的原因,當然與宋代理學的興起有著決定性的關系。從一定意義上說,孟子思想是宋代理學的思想中堅,宋儒的內圣外王都與孟子思想有著密切的關系。

    一、性善論與理學家的判教

    在先秦儒家中,孟子最鮮明地持性善論觀點。在孟子之后,有荀子的性惡論。在秦以后的儒家中,有揚雄的性善惡混說,而由漢至唐占據人性論主流觀點的是自董仲舒開其端的性三品說。唐代韓愈敘述儒家的道統,有謂軻之死,不得其傳焉”(《韓昌黎文集·原道》)。這在宋代理學家看來,之所以軻之死,不得其傳焉,在一個重要意義上就是孟子之后,其性善論不傳。而理學家的一個重要理論建構就是接續孟子,重建儒家的性善論。

    韓愈有謂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韓昌黎文集·讀荀子》)。這在理學家看來,荀子與揚雄等儒者絕說不上是大醇。如程頤批評韓說云:

    荀卿才高,其過多。楊雄才短,其過少。韓子稱其大醇,非也。若二子,可謂大駁矣。(《程氏遺書》卷十八)

    荀子極偏駁,只一句性惡,大本已失。楊子雖少過,然已自不識性,更說甚道?(《程氏遺書》卷十九)

    楊子,無自得者也,故其言蔓衍而不斷,優游而不決。其論性則曰:“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荀子,悖圣人者也,故列孟子于十二子,而謂人之性惡。性果惡邪?圣人何能反其性以至于斯耶?(《程氏遺書》卷二十五)

    在程頤看來,荀子既然講性惡,那就是極偏駁,大本已失。因為性即理也”(《程氏遺書》卷二十二上),道即性也”(《程氏遺書》卷一),所以揚雄講人之性也善惡混,就是不識性,而不識性也就無所謂知。由此而判斷,荀子、揚雄就不是小疵,而是大駁

    孟子在與告子辯論時,告子有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性猶湍水,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之說(《孟子·告子上》)。程頤判斷此兩說:“‘杞柳',荀子之說也。湍水',楊子之說也。”(《程氏遺書》卷二十五)依此判斷,荀子、揚雄就是儒家的告子,當然就說不上是大醇而小疵了。

    在漢儒中,二程評價較高的有三人,即:

    漢儒近似者三人:董仲舒、大毛公、楊雄。(《程氏遺書》卷三)

    自漢以來,惟有三人近儒者氣象:大毛公、董仲舒、楊雄。(《程氏遺書》卷十八)

    漢儒如毛萇、董仲舒,最得圣賢之意,然見道不甚分明。下此,即至楊雄,規模窄狹。道即性也。言性已錯,更何所得?(《程氏遺書》卷一)

    在這里,雖然說毛萇、董仲舒,最得圣賢之意,但又謂見道不甚分明。而揚雄言性已錯,更何所得。之所以說毛萇、董仲舒見道不甚分明,當也是因其言性已錯。

    在唐儒中,二程評價較高的是韓愈,如說:“韓愈亦近世豪杰之士。如《原道》中言語雖有病,然自孟子而后,能將許大見識尋求者,才見此人。”(同上)但韓愈論性,與揚雄一樣,都只是說著才也”(《程氏遺書》卷十九)。性出于天,才出于氣,性無不善,才有善不善,楊雄、韓愈皆說著才”(同上)。如果說韓愈論性,等價于揚雄,那么韓愈就也是言性已錯,更何所得自不識性,更說甚道。

    總之,在孟子之后,荀子、毛萇、董仲舒、揚雄、韓愈等杰出儒者,都是言性已錯,輕者說這是見道不甚分明,重者說就是極偏駁大駁了。程頤在《明道先生墓表》中說:“孟軻死,圣人之學不傳。”(《程氏文集》卷十一)這在文字上頗近似于韓愈在《原道》中所說的軻之死,不得其傳焉,但其意義有很大的不同:韓愈把自己接續儒家道統的意思隱含在其文字中,而程頤則明言“(明道)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后,得不傳之學于遺經,志將以斯道覺斯民”;韓愈所謂軻之死,不得其傳的內容比較寬泛,而程頤所謂圣人之學不傳主要集中在性善論不傳。

    二程說:“孟子有大功于世,以其言性善也。”(朱熹《孟子集注·孟子序說》引程子曰)“孟子所以獨出諸儒者,以能明性也。”(《程氏遺書》卷十八)“不知性善,不可以言學。”(《程氏粹言》卷二)二程對性善論如此的重視,故其對圣學之傳與不傳的判教,實是以性善論為中心,而性善論亦可謂宋代理學的思想中堅。

    孔子論性有性相近,習相遠之說,而孟子則講人性之善,二程對此兩說之不同的分析是:

    性相近也,生質之性。(《程氏遺書》卷八)

    “‘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此只是言氣質之性”……“凡言性處,須看他立意如何。且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謂性,論其所稟也??鬃友孕韵嘟粽撈浔?,豈可言相近?只論其所稟也。”(《程氏遺書》卷十八)

    性相近也,此言所稟之性,不是言性之本。孟子所言,便正言性之本。(《程氏遺書》卷十九)

    在這里,孔子所言性相近是講氣質之性,孟子所言人性之善是講性之本,即本然之性,也就是性即理也的性。宋代理學家在人性論上的重要理論建構,就是在孟子性善論的基礎上提出了本然之性”(又稱天地之性天命之性”)氣質之性的兩性之說。關于兩性之關系,二程有謂:“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程氏遺書》卷六)后來朱熹對此疏釋說:“氣質之性只是此性墮在氣質之中,故隨氣質而自為一性……向使元無本然之性,則此氣質之性又從何處得來耶?”(《朱文公文集》卷五十八《答徐子融》)

    朱熹曾論及孟子之后儒家人性論的發展:

    孟子既沒,學失其傳,吾儒之言性者漫不省此,而支離穿鑿之說滿天下……及周子出,始復推太極陰陽五行之說,以明人物之生,其性則同,而氣質之所從來,其變化錯揉有如此之不齊者。至于程子則又始明性之為理,而與張子皆有氣質之說。然后性之為善者,無害于氣質之有不善;氣質之不善者,終亦不能亂性之必為善也。此其有功于圣門而惠于后學也厚矣。(《孟子或問》卷十一)

    朱熹以周敦頤、二程、張載為伊洛淵源的譜系。在周敦頤的《太極圖說》中有云:“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朱熹對此的解釋是:“蓋五行異質,四時異氣,而皆不能外乎陰陽;陰陽異位,動靜異時,而皆不能離乎太極。至于所以為太極者,又初無聲臭之可言,是性之本體然也。天下豈有性外之物哉!然五行之生,隨其氣質而所稟不同,所謂各一其性'也。各一其性',則渾然太極之全體,無不各具于一物之中,而性之無所不在,又可見矣。”(《太極圖說解》)朱熹把太極解釋為性之本體,此即二程的性即理也的思想,而隨其氣質而所稟不同,所謂各一其性'就是講氣質之性。二程始明性之為理,二程與張載又皆有氣質之說”(張載《正蒙·誠明》有云:“形而后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只有既講本然之性,又講氣質之性,儒家的人性論始,因此,其有功于圣門而惠于后學也厚矣。這就是宋代理學家在孟子性善論的基礎上而作出的重要發展。至于朱熹說渾然太極之全體,無不各具于一物之中,而性之無所不在,這就是宋代理學家受佛教真如本體思維和無情有性說的影響,從孟子的性善論發展到凡物莫不有是性的泛性善論。(參見李存山,2007)

    依據本然之性氣質之性的思想,朱熹注解《四書》中的人性論。如孔子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朱熹注:“此所謂性,兼氣質而言者也。氣質之性,固有美惡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則皆不甚相遠也。但習于善則善,習于惡則惡,于是始相遠耳。又引程子曰:“此言氣質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則性即是理,理無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論語集注·陽貨》)《大學》的三綱領之首是明明德,朱熹注:“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則有時而昬;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大學章句》)《中庸》首章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朱熹注:“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中庸章句》)觀此可知,因確立了性善論的思想,又有了本然之性氣質之性之說,遂使《四書》中的人性論得以相互貫通而成為一體,在此意義上亦可謂性善論是《四書》思想體系的中堅。

    二、工夫論與高尚的道德境界

    朱熹《孟子集注·孟子序說》引程子曰:“孟子性善、養氣之論,皆前圣所未發。”“性善是儒家的人性論,而養氣則屬于儒家的工夫論。在孟子的思想中,性善論與工夫論是密切結合在一起的,如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盡心上》)在講心、性、天的關系中,蘊含了孟子的性善論思想,而盡心知性”“存心養性”“修身以俟之等等是講道德修身的工夫論。

    程頤說:“孟子有功于圣人,不可勝言。如仲尼只說一個仁'字,孟子開口便說仁義'。仲尼只說一個志',孟子便說許多養氣'出來。只此二字,其功甚多。“(《程氏遺書》卷十八)在《論語》所記孔子的思想中,是分說的;而在孟子的思想中,始有仁義禮智四德的排列,在四德中仁義居于統率的地位,如孟子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孟子·告子上》)“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孟子·離婁上》)

    孔子講,如說:“茍志于仁矣,無惡也。”(《論語·里仁》)“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同上)“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論語·述而》)“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論語·子罕》)“心之所之,是一個人的內心志向,是他人所不可侵奪的獨立意志。對于儒家來說,就是人生對仁道的價值取向,就是堅定不移的道德信念。孟子繼承孔子的思想,認為階層的一個根本精神就是尚志”:“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謂尚志?'曰:‘仁義而已矣……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孟子·盡心上》)

    孟子有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之說,認為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由此,孟子提出:

    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矣。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孟子·公孫丑上》)

    孟子的浩然之氣是經過道德修養的工夫,即配義與道,直養而無害,集義所生,從而形成的一種相統一、內與外相貫通、塞于天地之間”“上下與天地同流”“萬物皆備于我”(《孟子·盡心上》)的高尚的道德境界。

    程頤對此評論說:

    孟子養氣一篇,諸君宜潛心玩索,須是實識得方可。勿忘勿助長,只是養氣之法。如不識,怎生養?有物始言養,無物又養個甚么?“浩然之氣須見是一個物。如顏子言如有所立卓爾,孟子言躍如也卓爾”“躍如分明見得方可。(《程氏遺書》卷十八)

    程頤所言之意,是說先要有一個見得識得的高尚道德志向或情懷,然后才能依勿忘勿助的養氣之法,朝此方向持續不斷地精進不已。這可以說是更強調尚志的重要,而尚志也就是要確立一個高尚的居仁由義的價值取向。

    孔子在回答何以為君子時,先說修己以敬,然后說修己以安人,進而說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論語·憲問》)。這就是以修己修身為本而達至內圣外王的統一?!洞髮W》講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大學》的八條目,朱熹《大學章句》謂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也;齊家以下,則舉此而措之耳”)?!洞髮W》與《中庸》又都有慎其獨之說。孟子在修身方面,是在性善論的基礎上提出了盡心知性”“存心養性”“修身以俟之”“我善養吾浩然之氣等等,這些都成為宋代理學家的工夫論的重要內容。(參見王正主編)

    在道德境界方面,孟子的盡心說極大地開闊了理學家對于的理解。如二程說:“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程氏遺書》卷二上)“嘗喻以心知天……只心便是天,盡之便知性,知性便知天,當處便認取,更不可外求。”(同上)“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同上)“若夫至仁,則天地為一身,而天地之間,品物萬形為四肢百體。夫人豈有視四肢百體而不愛者哉?圣人,仁之至也,獨能體是心而已……”(《程氏遺書》卷四)張載也說:“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圣人盡性,不以見聞梏其心,其視天下無一物非我,孟子謂盡心則知性知天以此。”(《正蒙·大心》)張載所作的《西銘》,得到二程的高度肯定,謂其備言此(),仁孝之理備于此”(《程氏遺書》卷二上)?!段縻憽分兴^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顯然有取于孟子所說的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而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實亦相當于孟子所說的仁民而愛物。

    陸九淵說:其學因讀《孟子》而自得之”(《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他引孟子曰:“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認為此吾之本心也。所謂安宅、正路者,此也;所謂廣居、正位、大道者,此也”(《陸九淵集》卷一《與曾宅之》)。又謂:“《孟子》云:‘盡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則知天矣。'心只是一個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載圣賢之心,下而千百載復有一圣賢,其心亦只如此。心之體甚大,若能盡我之心,便與天同。”(《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的確,陸九淵之學源于《孟子》,他所用的許多詞匯也是有取于《孟子》。他所謂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內事,是己分內事。己分內事,是宇宙內事”(《陸九淵集》卷二十二《雜著》)等等,實也是孟子盡心之說和萬物皆備于我思想的發揚光大。

    孟子說:“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孟子·盡心上》)又云:“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同上)孟子在這里所講的是繼承了孔顏之樂,如孔子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這種是把仁義道德作為人生最高價值取向的內心自足之,它可稱為道義之樂。因為這種是道義的,所以它又內在地包含著對社會的憂患意識和責任擔當精神。

    在宋儒中最先表達孔顏之樂這種價值取向的是范仲淹,他在《睢陽學舍抒懷》中說:“瓢思顏子心還樂,琴遇鍾君恨即銷。”(《范文正公集》卷三)其晚年,子弟以公有退志,乘間請治第洛陽,樹園圃,以為逸老之地,范仲淹說:“人茍有道義之樂,形骸可外,況居室乎!”(《范文正公集·年譜》)“瓢思顏子心還樂是一種內圣的情懷,而琴遇鍾君恨即銷則是一種外王的旨向。后者在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中就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與這種憂樂精神相一致的是周敦頤在《通書·志學》中所說志伊尹之所志,學顏子之所學。二程早年受學于周敦頤,每令尋顏子、仲尼樂處,所樂何事”(《程氏遺書》卷二上)。周敦頤所說的志伊尹之志,相當于范仲淹所說的琴遇鍾君恨即銷,是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宋儒所追求的天下之樂,源于孟子所說的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孟子·梁惠王下》)。這種是儒家所追求的社會大眾的德福一致的樂。(參見李存山,2008)

    孔子對顏淵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論語·述而》)孟子繼承這種用行舍藏的精神,他說:“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已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孟子·盡心上》)他又說:“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孟子所謂大丈夫就是涵養浩然之氣、挺立道德尊嚴的偉大人格,而其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的精神,在宋儒中就表述為儒者的出處進退之道”(參見朱熹、呂祖謙編《近思錄》卷七)。程頤在被宋哲宗罷免崇政殿說書之后,屢上《乞歸田里狀》《乞致仕狀》《再辭免表》等等,義正辭嚴地申明道合則從,不合則去,儒者進退之大節,惟今日冒死,為陛下陳儒者進退之道,為臣去就之義”(《程氏文集》卷六),這就是在君權政統下力求保持儒家道統的相對獨立性和儒者以身任道高尚人格的尊嚴。后世將此看得最重的是王夫之,他說:“浮屠氏以生死為大事。生死者,一屈一伸之數,天之化,人無得而與焉,知命者不立乎巖墻之下而可矣,惡足以當大事哉?君子之大事,在仕與隱。仕隱者,君子之生死也”(《宋論》卷十四)

    三、民本思想與格君心之非

    儒家的民本思想源遠流長。在《尚書·皋陶謨》中就有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威自我民明威,在《尚書·泰誓》中也有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之所欲,天必從之??鬃又鲝?/span>因民之所利而利之”(《論語·堯曰》)??鬃邮鰣颉⑺?、禹之間的禪讓,謂:“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厥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同上)。從四海困窮,天祿永終看,孔子是把四海之民的是否富足作為決定儒家道統是否延續的一個重要因素。孟子把儒家的民本思想發揚光大,鮮明地提出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如果說性善論、工夫論主要指向了儒家所追求的內圣,那么民本思想則主要指向了儒家所追求的外王。

    在性善論、民本思想的基礎上,孟子提出了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孟子·公孫丑上》)的仁政思想。孟子的仁政思想首先主張制民之產,正經界,立井田,使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在使人民的物質生活得到保障的前提下,然后驅而之善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孟子·梁惠王上》),從而達到社會的美好風俗和普遍道德和諧。仁政的實施有賴于仁者在位,尤其是君主出以仁心的發政施仁。如果君心不正,就需要君有大過則諫,這有兩種情況:對于貴戚之卿來說,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對于異姓之卿來說,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去”(《孟子·萬章下》)。除此兩種情況外,孟子還特別提出:“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間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孟子·離婁上》)孟子的這些思想對宋儒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范仲淹主持的慶歷新政,是以整飭吏治為首要,以改革科舉、興辦學校、砥礪士風、培養人才為本源,兼及軍事和經濟等領域。(參見李存山,2006)而整飭吏治也就是固邦本者,在乎舉縣令,擇郡守,以救民之弊也”(《范文正公集》卷八《上執政書》),這里的邦本就是民惟邦本,改革的目的是救民之弊也。慶歷新政的改革科舉、興辦學校、砥礪士風、培養人才,是要改變當時學者忽其本,仕者浮于職,節義為空言,功名思茍得”(《范文正公集》卷一《四民詩》)的不良士風和官風,培養一批新的人才,他們既有高尚的道德境界(所謂內圣”),又有勤政愛民、克盡職守的責任擔當(所謂外王”),以取代那些不合格的官員,這也是為了救民之弊也。

    慶歷之際,學統四起。”(《宋元學案·序錄》)在慶歷之后的宋儒面貌確實煥然一新,而宋代的理學家是宋儒中的杰出代表。如周敦頤在《通書》中明確表達了志伊尹之志,學顏子之學的價值取向,其人品甚髙,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為政精密嚴恕,務盡道理以名節自砥礪,雅志林壑,不卑小官,廉于取名而銳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曾于廬山之麓,筑室溪上,名濓溪學堂,語其友曰:“可仕可止,古人無所必。束發為學,將有以設施,可澤于斯民,必不得已,止未晩也”(《周元公集》卷四《濂溪先生行實》)。

    又如程顥,自十五六時,聞汝南周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之志,此后泛濫于諸家,出入于老、釋者幾十年,返求諸六經而后得之”(《程氏文集》卷十一《明道先生行狀》)。他重視心性之學,而不失外王之旨。他在地方任官時,凡坐處皆書視民如傷'四字,常曰:‘顥常愧此四字'”(《程氏外書》卷十二)。程頤作《明道先生行狀》記載:“先生為令,視民如子……在邑三年,百姓愛之如父母,去之日,哭聲振野。”“先生為治,專尚寬厚,以教化為先,雖若甚迂,而民實風動。”“先生所為綱條法度,人可效而為也;至其道之而從,動之而和,不求物而物應,未施信而民信,則人不可及也。”(《程氏文集》卷十一)

    再如程頤,在他的《上仁宗皇帝書》中自陳:“所謂不私其身,應時而作者,諸葛亮及臣是也。亮感先主三顧之義,閔生民涂炭之苦,思致天下于三代,義不得自安而作也。如臣者,生逢圣明之主,而天下有危亂之虞,義豈可茍善其身,而不以一言悟陛下哉?故曰出處無常,惟義所在。他把宋朝當時所潛在的危機描述為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然后引《尚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指出:“竊惟固本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足衣食。今天下民力匱竭,衣食不足,春耕而播,延息以待,一歲失望,便須流亡。以此而言,本未得為固也。因此,他主張改革,依孟子天下未治者,誠由有仁心而無仁政的思想,希望宋仁宗發政施仁,行先王之道”(《程氏文集》卷五)

    張載在《經學理窟·詩書》中說:

    《書》稱天應如影響,其禍福果然否?大抵天道不可得而見,惟占之于民,人所悅則天必悅之,所惡則天必惡之,只為人心至公也,至眾也。民雖至愚無知,惟于私己然后昏而不明,至于事不干礙處則自是公明。大抵眾所向者必是理也,理則天道存焉。故欲知天者,占之于人可也。

    繼上古以來,儒家是把作為最高范疇(孔子所謂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見《論語·泰伯》),而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故而天民一致又是儒家當然的義理。張載明確提出大抵天道不可得而見,惟占之于民,欲知天者,占之于人可也,這是宋儒把天道論與民本思想統一在一起的一個精辟論述。

    宋神宗熙寧年間,二程、張載等與王安石變法的以理財為急務產生分歧。程、張都主張從根本上解決民生疾苦的問題,于是提出復井田的措施。程顥在《論十事札子》中說:

    天生蒸民,立之君使司牧之,必制其恒產,使之厚生,則經界不可不正,井地不可不均,此為治之大本也。唐尚能有口分授田之制,今則蕩然無法,富者跨州縣而莫之止,貧者流離餓殍而莫之恤。幸民雖多,而衣食不足者,蓋無紀極。生齒日益繁,而不為之制,則衣食日蹙,轉死日多,此乃治亂之機也,豈可不漸圖其制之之道哉?(《程氏文集》卷一)

    呂大臨在《橫渠先生行狀》中記載:“先生慨然有意三代之治……論治人先務,未始不以經界為急……嘗曰:仁政必自經界始。貧富不均,教養無法,雖欲言治,皆茍而已。”(《張載集·附錄》)熙寧二年,宋神宗召見張載,問治道,張載說:“為政不法三代者,終茍道也”(《宋史·張載傳》)。二程和張載的復井田主張不被宋神宗和王安石所取,宋神宗說如此即致亂之道,王安石也認為其勢固不可行,縱可行,亦未為利”(《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一三)。

    熙寧九年,張載應詔入朝,路過洛陽時與二程論學,他們所討論的治體仍是以恢復井田制為先。張載說:“必先正經界,經界不正,則法終不定。程顥說:“井田今取民田使貧富均,則愿者眾,不愿者寡。程頤說:“議法既大備,卻在所以行之之道。張載說:“豈敢!某止欲成書,庶有取之者。程頤說:“不行于當時,行于后世,一也。”(《程氏遺書》卷十)在張載看來,井田至易行,但朝廷出一令,可以不笞一人而定,但復井田又必須有兩個條件,即人主能行井田者,須有仁心,又更強明果敢及宰相之有才者”(《經學理窟·周禮》)。若無君主的仁心,則井田不可復,只好寄希望行于后世。

    此后,朱熹說:“封建井田,乃圣王之制,公天下之法,豈敢以為不然!但在今日恐難下手。設使強做得成,亦恐意外別生弊病,反不如前,則難收拾耳”(《朱子語類》卷一)。朱熹從較現實的眼光看到井田不可復,但他主張宜以口數占田,為立科限,民得耕種,不得買賣,以贍貧弱,以防兼并”(《朱文公文集》卷六十八《井田類說》)。

    熙寧變法之前,程、張寄希望于君主的正志先立”;但熙寧變法之后,程、張對君主自身的立志已感到失望。因此,他們提出了以格君心之非為治世的大根本。張載在《答范巽之書》中說:

    朝廷以道學、政術為二事,此正自古之可憂者……人不足與適,政不足以間,能使吾君愛天下之人如赤子,則治德必日進,人之進者必良士,帝王之道不必改途而成,學與政不殊心而得矣。(《張載集·文集佚存》)

    這段話中的人不足與適,政不足以間,顯然是出于《孟子》,而孟子接此說的就是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二程把此意挑明了,故說:

    治道亦有從本而言,亦有從用而言。從本而言,惟從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從事而言,不救則已,若須救之,必須變。大變則大益,小變則小益。(《程氏遺書》卷十五)

    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天下之治亂系乎人君仁不仁耳……夫政事之失、用人之非,知者能更之,直者能諫之。然非心存焉,則一事之失,救而正之,后之失者,將不勝救矣。格其非心,使無不正,非大人其孰能之?(《程氏外書》卷六)

    此后,朱熹論治道:

    天下事有大根本,有小根本。正君心是大根本。其余萬事各有一根本,如理財以養民為本,治兵以擇將為本。(《朱子語類》卷一〇八)

    熹常謂天下萬事有大根本,而每事之中又各有要切處。所謂大根本者,固無出于人主之心術;而所謂要切處者,則必大本既立,然后可推而見也……此古之欲平天下者,所以汲汲于正心誠意,以立其本也。(《朱文公文集》卷二十五《答張敬夫》)

    朱熹在淳熙十五年(1188)奉詔面奏,同年他在給陸九淵的信中說:“熹兩年冗擾,無補公私,第深愧歉。不謂今者又蒙收召……所恨上恩深厚,無路報塞,死有余憾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陸子敬》五)。陸九淵在回信中說:“吾人進退,自有大義,豈直避嫌畏譏而已哉!……孟子曰:‘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所謂行之者,行其所學以格君心之非,引其君于當道,與其君論道經邦,燮理陰陽,使斯道達乎天下也。”(《陸九淵集》卷二《與朱元晦》二)可見,陸九淵對于格君心之非也是予以贊同和鼓勵的。但是實際上,君心并非理學家所能,后來朱熹又在給陸九淵的信中說:“三年有半之間,消長之勢,又未可以預料,流行坎止,亦非人力所能為也”(《陸九淵集》卷三十六《年譜》)。

    宋代的理學家除了追求內圣外,也本有外王的取向。他們的民本思想、復井田的主張和格君心之非之說,都是繼承了孟子的思想。陸九淵說:

    孟子在當時所陳者皆堯舜之道,勉其君修德行仁,勸之以閑暇之時明其政刑。自謂以齊王猶反手耳。使孟子得用,必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其朝,耕者皆欲耕于其野,商賈皆欲藏于其市,行旅皆欲出于其涂,天下之民盡歸之,則無敵于天下矣。此理甚明,效可必至。當時之君,狥俗自安,不能聽用其說,乃反謂之迂闊,可謂不明之甚也。(《陸九淵集》卷二十二《雜著》)

    在陸九淵看來,孟子所陳的治道在當時本可以效可必至,但它之所以沒有得到施行,是因為當時之君,狥俗自安,不能聽用其說。同樣,理學家之所以內圣強而外王弱,實也是因為受到了君主政治之歷史局限的障礙,這是我們現在需要反思的。如果以宋明理學只是講心性之學為名,而欲返回漢代的政治儒學,那么,這只是思想文化的一種逆行,而不是經過反思的順進。

    參考文獻

    [1] 古籍:《程氏外書》《程氏文集》《程氏遺書》《大學章句》《范文正公集》《近思錄》《經學理窟》《韓昌黎文集》《陸九淵集》《論語》《論語集注》《孟子》《孟子或問》《尚書》《宋史》《宋元學案》《太極圖說》《通書》《續資治通鑒長編》《張載集》《正蒙》《中庸章句》《周元公集》《朱文公文集》《朱子語類》等。

    [2] 李存山,2006:《范仲淹與宋學精神》,載《中國儒學》第一輯,商務印書館。

    2007:《從性善論到泛性善論》,載《儒教文化研究》第七輯,韓國成鈞館大學校出版部。

    2008:《儒家的》,載《中國儒學》第三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3] 王正主編,2018:《儒家工夫論》,華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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