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持滿”或“持盈”是先秦諸子普遍關注的人生修養問題。戰國、秦漢的多種文獻均載有孔子由觀周廟(或魯廟)欹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而興嘆“惡有滿而不覆者哉”,進而闡發出謙卑恭謹、自損而益的人生持滿之道。西漢時期多種文獻也載有孔子對《周易》的《損》《益》二卦的感嘆,其闡發的也是一種自損而益、虛以受人的持滿之道?!独献印窂娬{“不欲盈”,認為“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主張“功成身退”,反對驕奢淫逸,這實際上也是一種持滿之道?!豆茏印芳壤^承了《老子》“功成身退”的人生之道,也主張“持滿者與天”,認為明主要效法天道“滿而不溢”,做到“貴而不驕”“富而不奢”,進而可以“長守富貴”“久有天下”。《國語》通過對范蠡的敘述,進一步演繹了《管子》中的這種“持盈者與天”的思想。先秦的持滿思想對兩漢士人與權貴的為人處世之道產生了深刻影響,之后的中國人也都或多或少受到這種人生觀的影響,這既是一種美德修養,也是重要的政德修養。儒道兩家所強調的“謙受益,滿招損”“功成身退”“光而不耀”的持滿修身之道共同塑造了中國人優秀的精神品格。
關鍵詞:持滿 持盈 謙虛 損益 身退
大綱
一、儒家文獻中孔子論持滿與損益之道
二、道家與諸子文獻中的“持滿”之道
三、兩漢士人與權貴的持滿守成意識
四、結語
太陽當空,不久就會西落(日中則昃);月圓之后,很快就會虧缺(月滿則虧),這是天之道即自然界的客觀規律。人事、人類社會的發展往往也是如此,物極必反,盛久則衰。但是人生和事業的發展又呈現出復雜性,與人的主觀態度、主體修養有著密切關系,不會像“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道自然規律那樣機械。取得成功之后,如果懈怠高傲、自大自滿,那么很快就會衰亡;如果能戒驕戒躁、謙虛謹慎,就可以持續向好發展。如何在事業取得一定成功后,能夠在一個較長時間里持續保持良好發展勢頭,并不斷向上向前,古人常稱這種人生哲學為持滿之道或持盈之術。
持滿或持盈是先秦諸子較為普遍關注的一個重要修身主題,這種思想對中國士人的修身之道影響很大。學界對此問題較早予以關注和研究的是潘富恩和楊建祥[1]。關于持盈與兩漢思想,李炳海的《禍福無常與持盈有術——漢代文學的人生哲理管窺》[2],姚靜波的《持盈守謙之術與兩漢外戚之興衰》有較為細致的討論[3]。然而,這些研究往往只是就一家一派或某一時代的持滿思想進行敘述,缺乏總體綜合研究,同時在文獻與思想的辨析上也有待進一步深入。本文在前賢研究的基礎上,以文獻、歷史與思想相融合的方法,對先秦兩漢持滿思想作立體性綜合研究。
一、儒家文獻中孔子論持滿與損益之道
孔子觀廟見欹器,論持滿之道,在《荀子》《韓詩外傳》《說苑》《孔子家語》等文獻中皆有記載,在基本語句上雖大體一致,但一些具體表述又互有出入?!盾髯?middot;宥坐》開頭說“孔子觀于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孔子家語·三恕》所記與此同。但是《韓詩外傳》卷三、《說苑·敬慎》說“孔子觀于周廟,有欹器焉”。那么,孔子所觀之廟到底是魯廟還是周廟?[4]抑或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故事”來說明道理。接著孔子問守廟者這是什么器具,守廟者回答說是“宥坐之器”??鬃诱f聽聞此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就讓弟子給欹器注水,果然是沒注水空著的時候,此器是斜著的,注水到一半的時候,此器會保持中正,注滿的時候,此器會傾覆,倒出所有的水??鬃泳痛烁袊@說“惡有滿而不覆者哉”,意思是,哪里會有一直追求盈滿而不走向覆亡的呢?子路在旁邊問“持滿有道乎”,《荀子·宥坐》載孔子直接回答說:
聰明圣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
《孔子家語》的記述與此基本一致,唯個別字略有出入。這是從四個方面論述了修損道以持滿。這種德性修養也非常近于《荀子·非十二子》中所說“高上尊貴,不以驕人;聰明圣知,不以窮人;齊給速通,不爭先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后為德”。
與《荀子》《孔子家語》不同的是,子路問“持滿有道乎”之后,《韓詩外傳》卷三載孔子的回答是“持滿之道,抑而損之”,《說苑》與此同,唯“抑”作“挹”[5]。子路又問:“損之有道乎?”《韓詩外傳》載孔子從六個方面對“持滿之道”作了回答:
德行寬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廣大者,守之以儉;祿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眾兵強者,守之以畏;聰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聞強記者,守之以淺。夫是之謂抑而損之?!对姟吩唬?ldquo;湯降不遲,圣敬日躋。”[6]
這是從六個方面講“持滿之道”,其中只有“聰明睿智,守之以愚”條與《荀子》《家語》相同。這段話與同載于《韓詩外傳》卷三周公告誡兒子伯禽的訓辭幾乎完全一致:
吾聞德行寬裕,守之以恭者榮;土地廣大,守之以儉者安;祿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貴;人眾兵強,守之以畏者勝;聰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善;博聞強記,守之以淺者智。夫此六者,皆謙德也。夫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由此德也。不謙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紂是也??刹簧鳉e?故《易》有一道,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國家,近足以守其身,謙之謂也。夫“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是以衣成則必缺衽,宮成則必缺隅,屋成則必加措。示不成者,天道然也?!兑住吩唬?ldquo;謙,亨,君子有終,吉。”《詩》曰:“湯降不遲,圣敬日躋。”誡之哉!其無以魯國驕士也。[7]
“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是《易傳》謙卦彖辭里的話,而《易傳》形成于戰國時期,這里由周公之口說出,顯然是后人的附會。但僅對道理闡發的充分性而言,周公訓誡伯禽的話更為酣暢淋漓,其中心思想就是講謙德。[8]這里“示不成”的思想也讓我們想起《老子》第四十五章所說“大成若缺”。持滿之道靠的就是謙德。《韓詩外傳》卷八也有類似論述,并說:“孔子曰:‘《易》先《同人》,后《大有》,承之以《謙》。不亦可乎?’故‘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者,抑事而損者也。持盈之道,抑而損之。此謙德之于行也。順之者吉,逆之者兇。”[9]《同人》《大有》《謙》,為《周易》相鄰的三卦,大有為盈滿,持盈、持滿,必須繼之以謙道。
接子路“損之有道乎”之后,《說苑·敬慎》載孔子的回答是:
高而能下,滿而能虛,富而能儉,貴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辯而能訥,博而能淺,明而能暗;是謂損而不極。能行此道,唯至德者及之?!兑住吩唬?ldquo;不損而益之,故損;自損而終,故益。”[10]
這里從九個角度來論“持滿之道”。“智而能愚”可以看作是《荀子》所說“聰明圣知,守之以愚”的縮寫,“勇而能怯”是《荀子》“勇力撫世,守之以怯”的縮寫,“富而能儉”與《荀子》“富有四海,守之以謙”相近;而“博而能淺”可視為《韓詩外傳》“博聞強記者,守之以淺”的縮寫。“損而不極”是主動減損(“自損”)、低調一些,不至于太滿而被損、走下坡路。但“不損而益之,故損;自損而終,故益”并不見于今本《周易》。
孔子的持滿之道,歸結起來就是要奉行謙卦的精神,其實質也表現為一種損益之道,與《周易》的《損》《益》二卦關系密切。“抑而損之”的持滿之道,體現的就是“自損而終,故益”、由損而益的辯證思想。形成于漢代的多部文獻都記載了孔子對《周易》的《損》《益》二卦的感嘆。如《說苑·敬慎》載:
孔子讀《易》,至于“損益”,則喟然而嘆。子夏避席而問曰:“夫子何為嘆?”孔子曰:“夫自損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嘆也。”子夏曰:“然則學者不可以益乎?”孔子曰:“否。天之道,成者未嘗得久也。夫學者以虛受之,故曰得,茍不知持滿,則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昔堯履天子之位,猶允恭以持之,虛靜以待下,故百載以逾盛,迄今而益章。昆吾自臧而滿意,窮高而不衰,故當時而虧敗,迄今而逾惡。是非損益之征與?吾故曰‘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夫豐明而動,故能大。茍大,則虧矣。吾戒之,故曰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是以圣人不敢當盛。升輿而遇三人則下,二人則軾,調其盈虛,故能長久也。”子夏曰:“善,請終身誦之。”[11]
《孔子家語·六本》的記載與此類似,但個別語句表述也有出入:
孔子讀《易》,至于《損》《益》,喟然而嘆。子夏避席問曰:“夫子何嘆焉?”孔子曰:“夫自損者必有益之,自益者必有決之,吾是以嘆也。”子夏曰:“然則學者不可以益乎?”子曰:“非道益之謂也。道彌益而身彌損。夫學者損其自多,以虛受人,故能成其滿博也。天道成而必變,凡持滿而能久者,未嘗有也。故曰:‘自賢者,天下之善言不得聞于耳矣。’昔堯治天下之位,猶允恭以持之,克讓以接下,是以千歲而益盛,迄今而逾彰。夏桀昆吾,自滿而無極,亢意而不節,斬刈黎民如草芥焉。天下討之如誅匹夫,是以千載而惡著,迄今而不滅。觀此,如行則讓長,不疾先。如在輿,遇三人則下之,遇二人則式之。調其盈虛,不令自滿,所以能久也。”子夏曰:“商請志之,而終身奉行焉。”[12]
在這兩則材料的記載中,與孔子對話的都是子夏,所言“自益者缺”“自益者必有決之”,潛在地也是關聯著益卦之后的夬卦,《周易·序卦傳》也說“益而不已必決,故受之以夬”;所言“以虛受之”“以虛受人”,實際上也是說到《周易》下經第一卦咸卦的大象辭“君子以虛受人”?!墩f苑》還聯系到《謙》《豐》兩卦。“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為豐卦彖辭??傮w上看,孔子通過對《損》《益》二卦的感嘆,就是為了說明“謙受益,滿招損”的道理,只有不自滿自大,做到以虛受人、卑以自牧,人生和事業才能持續向好發展。
《淮南子·人間訓》也論及孔子嘆《損》《益》二卦:“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寵,一危也;才下而位高,二危也;身無大功而有厚祿,三危也。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13]何以知其然也?”[14]下面例舉了楚國孫叔敖和晉厲公的故事來說明“損之而益”“益之而損”的道理,最后說“孔子讀《易》,至《損》《益》,未嘗不憤然而嘆,曰:‘益損者,其王者之事與!事或欲與利之,適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禍福之門戶,不可不察也。’”孔子這里說“益損”之道為王者之事,《說苑》《孔子家語》論損益所舉堯、夏桀、昆吾也是君王,因此,孔子論損益之道更多是對統治者的勸諫,其政治指向很強。[15]
總結以上,孔子所說的“持滿”的“滿”實際上可以包括聰明圣知、功被天下、勇力撫世、富有四海、德行寬裕、土地廣大、祿位尊盛、人眾兵強、博聞強記、辯才無礙等等,既有人的先天稟賦、特長才能,也指榮祿與社會地位,而相應的持滿之道就有守之以“愚”“讓”“怯”“謙”“恭”“儉”“卑”“畏”“淺”“下”“虛”“訥”“暗”等等,歸納起來就是要謙退、自損,卑以自牧,損其傲慢、自大情緒。否則,若自滿、窮高、自賢、亢意,則必定會走向失敗。
二、道家與諸子文獻中的“持滿”之道
孔子論持滿(持盈)之道也見于《淮南子·道應訓》,這里用的是“持滿”的同義詞“持盈”,但在孔子身邊的弟子換成了子貢:
孔子觀桓公之廟,有器焉,謂之宥卮。孔子曰:“善哉乎得見此器。”顧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則正,其盈則覆??鬃釉烊桓锶菰唬?ldquo;善哉,持盈者乎!”子貢在側曰:“請問持盈!”曰:“揖而損之。”曰:“何謂揖而損之?”曰:“夫物盛而衰,樂極則悲,日中而移,月盈而虧。是故聰明睿知,守之以愚;多聞博辯,守之以陋[16];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貴廣大,守之以儉[17];德施天下,守之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而弗失也。反此五者,未嘗不危也。”故老子曰:“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不新成。”[18]
這里“揖而損之”即“抑而損之”的意思,“揖”通“抑”。此段文字從“物盛而衰”到結束,與《文子·九守·守弱》中的一段話高度重合:
老子曰:天道極即反,盈即損,日月是也。故圣人日損而沖氣不敢自滿,日進以牝,功德不衰,天道然也,人之情性皆好高而惡下,好得而惡亡,好利而惡病,好尊而惡卑,好貴而惡賤,眾人為之,故不能成,執之,故不能得。是以圣人法天,弗為而成,弗執而得,與人同情而異道,故能長久。
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沖即正,其盈即覆。夫物盛則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樂終而悲,是故聰明廣智守以愚,多聞博辯守以儉,武力勇毅守以畏,富貴廣大守以狹,德施天下守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是以弊不新成。”[19]
有意思的是這里論卮器,與孔子完全無關了,上面這些話都系在老子名下了,而且卮器與魯桓公廟、周廟也沒關系了,它更為古老,直接是三皇五帝之器了。但是這里“多聞博辯守以儉”顯然不通,應為《淮南子》所說“多聞博辯,守之以陋”,“陋”即淺顯的意思;“富貴廣大守以狹”也不如《淮南子》“富貴廣大,守之以儉”來得通順。“物盛則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樂終而悲”,這個表述的邏輯性、條理性,相對來說也不如《淮南子》所說“物盛而衰,樂極則悲,日中而移,月盈而虧”。以日月盈昃來比喻物盛必衰,類似的思想表述在先秦非常普遍,如《國語·越語下》中記載范蠡勸諫勾踐時說:“臣聞古之善用兵者,贏縮以為常,四時以為紀,無過天極,究數而止。天道皇皇,日月以為常,明者以為法,微者則是行。陽至而陰,陰至而陽;日困而還,月盈而匡。”《吳越春秋》也載范蠡對越王勾踐說:“臣聞峻高者,葉茂者摧,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四時不并盛,五行不俱馳。陰陽更唱,氣有盛衰。”[20]《周易》豐卦彖辭說“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管子·白心》說“日極則仄,月滿則虧。極之徒仄,滿之徒虧,巨之徒滅。孰能己無己乎?效夫天地之紀”[21],《戰國策·秦策·蔡澤見逐于趙》中蔡澤說:“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變化,圣人之常道也。”[22]可見,“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盛極必衰的思想表述在戰國時期非常流行。“樂不可極”的思想表述也見于《文子·上德》“陽氣盛,變為陰,陰氣盛,變為陽,故欲不可盈,樂不可極”[23],以及《禮記·曲禮上》“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上面《淮南子》《文子》兩段材料最后都引到《老子》第十五章所說“服(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不新成”。“弊”在《老子》,有的本子作“蔽”,如河上公解釋此章時說:“保此徐生之道,不欲奢泰盈溢。夫唯不盈滿之人,能守蔽不為新成。蔽者,匿光榮也。新成者,貴功名。”[24]“蔽”“匿光榮”可謂與孔子“抑而損之”之義相近。這是老子持盈、持滿之道的體現,《老子》第九章也直接說“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這段話與其十五章“不欲盈”的思想是相互呼應的。[25]《老子》這種“不欲盈”的思想,《管子》中也多有論及,如《管子·樞言》說:“釜鼓滿則人概之,人滿則天概之,故先王不滿也。”[26]“概”為“損”、使之平之義,這里“人滿”是自大自滿的意思?!独献印匪f“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管子》也有相似的思想表述,如《管子·白心》說“持而滿之,乃其殆也。名滿于天下,不若其已也。名進而身退,天之道也。滿盛之國,不可以仕任;滿盛之家,不可以嫁子;驕倨傲暴之人,不可與交”[27]。就思想的邏輯演變而言,《老子》所說“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管子·白心篇》所說“持而滿之,乃其殆也”似可看作對孔子“持滿”的反駁。當然,這里《老子》《管子》的“滿”也可以理解為自大自滿、驕倨傲暴、奢泰盈溢,以此來論的話,這與孔子守謙持滿的思想也是相通的。即便如此,但《老子》《管子》中所強調的“身退”,孔子沒有明確這么主張。
《管子》一書多處論及“持滿”問題,如《管子·形勢》中說“持滿者與天,安危者與人。失天之度,雖滿必涸;上下不和,雖安必危”[28],《管子·形勢解》又進一步解釋“持滿者與天”:
天之道,滿而不溢,盛而不衰。明主法象天道,故貴而不驕,富而不奢,行理而不惰。故能長守富貴,久有天下而不失也。故曰:“持滿者與天。”[29]
這里說“天之道,滿而不溢,盛而不衰”,可以想到《左傳·莊公四年》,楚武王夫人鄧曼說“盈而蕩,天之道也”,《左傳·哀公十一年》夫差賜死伍子胥,子胥在自殺前說“吳其亡乎!三年,其始弱矣,盈必毀,天之道也”,這些對“天之道”的表述看起來有些矛盾。實際上,如果進行分殊的話,應該說《管子》這里講的“天之道”是從整體來說天長地久,生生不息,這樣的天道是“無我”的,不自大,故能成其大;而鄧曼、伍子胥這里說的“天之道”主要是就具體事物而言,有成有毀,故“盈必毀”,盛必衰。
值得注意的是,“持滿者與天”在《國語·越語下》《越絕書》中也有出現,只不過“滿”變為了“盈”。公元前496年,越王勾踐即位,吳王闔閭在與越國的槜李之戰中,受到重傷,不久去世。闔閭之子夫差即位后,蓄謀復仇。越王勾踐想先發制人,于公元前494年進攻吳國。范蠡勸阻越王不要輕率出兵攻吳,他勸諫說“夫國家之事,有持盈,有持傾,有節事”,認為“持盈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與地”。關于“持盈者與天”,范蠡又具體解釋說:
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驕,勞而不矜其功。夫圣人隨時以行,是謂守時。天時不作,弗為人客;人事不起,弗為之始。今君王未盈而溢,未盛而驕,不勞而矜其功。天時不作而先為人客,人事不起而創為之始,此逆于天而不和于人。(《國語·越語下》)
《國語》這段文字有可能受到《管子·形勢》的影響,并作了進一步演繹。“盈而不溢,盛而不驕,勞而不矜”都是說不要驕傲自滿,《越絕書·吳內傳》也有類似的記載和進一步詳說:
“天貴持盈”,持盈者,言不失陰陽、日月、星辰之綱紀……“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驕”者,言天生萬物,以養天下。蠉飛蠕動,各得其性。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不失其常。故曰: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驕者也。“地道施而不德,勞而不矜其功”者,言地生長五谷,持養萬物,功盈德博,是所施而不德,勞而不矜其功者矣。言天地之施,大而不有功者也。[30]
有所不同的是,在《國語》中“盈而不溢,盛而不驕,勞而不矜其功”均為天道之德,而在《越絕書》中“盈而不溢,盛而不驕”為天德、“勞而不矜其功”為地德。
這種“盈而不溢,盛而不驕”的持盈思想在早期經典中也是普遍存在的。如《淮南子·泰族訓》中說“夫物未嘗有張而不馳,成而不毀者也。惟圣人能盛而不衰,盈而不虧”[31]?!段淖?middot;九守》中也說:“執一者,見小也,見小故能成其大也;無為者,守靜也,守靜能為天下正。處大,滿而不溢;居高,貴而無驕。處大不溢,盈而不虧;居上不驕,高而不危。盈而不虧,所以長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32]《文子》這段話特別是后面幾句話也大體見于《孝經·諸侯章》:“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從這些來看,儒家、道家在持滿修身方面有著一致的主張。
三、兩漢士人與權貴的持滿守成意識
孔子與先秦諸子的持滿之道對漢代思想頗有影響。秦末漢初毛亨認為《詩經·大雅·鳧鹥》就是講守成之道的,并說“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祇祖考安樂之也”[33]。《淮南子·原道訓》中說“是故得道者,窮而不懾,達而不榮,處高而不機,持盈而不傾,新而不朗,久而不渝,入火不焦,入水不濡”[34],這個表述大體上綜合了老子與莊子的思想。先秦持滿思想也貫徹到漢代對禮樂之道的理解中,《史記·樂書》中就說:“滿而不損則溢,盈而不持則傾。凡作樂者,所以節樂。君子以謙退為禮,以損減為樂,樂其如此也”,“故禮主其謙,樂主其盈。禮謙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禮謙而不進,則銷;樂盈而不反,則放”(《史記·樂書》),這種謙退、損減之禮樂之道,也體現了持滿的修身思想?!尔}鐵論·褒賢》中說“滿而不溢,泰而不驕。故袁盎親于景帝,秣馬不過一駟;公孫弘即三公之位,家不過十乘;東方先生說聽言行于武帝,而不驕溢”[35],以袁盎、公孫弘、東方朔為善于持滿的典型。東漢王符在《潛夫論·遏利》中也說:“《易》曰:‘天道虧盈以沖謙。’故以仁義□于彼者,天賞之于此;以邪取于前者,衰之于后。是以持盈之道,挹而損之,則亦可以免于亢龍之悔、乾坤之愆矣。”[36]《周易》乾卦上九爻曰“亢龍有悔”,象辭解釋說“盈不可久也”,兩漢時期這句話常被引用,這實際上也是從一個反面來講持盈之道要謙退自損。
兩漢的一些大臣深諳持滿之道。李炳海認為“漢代文學在反映高官顯宦的持盈術時,主要從兩方面入手,一寫其自謙,二寫其自污”,“漢代士人守謙持盈,也必然對守辱持認可態度,自污則是守辱的極端形式,是一種全身之術”。蕭規曹隨,相國曹參表面上對蕭何的政令不做任何改動,無為而治,飲酒尋歡,實際上這是在呂后高壓下不得已的一種自保方式。陳平也是如此,表面上酗酒無度、沉湎女色、不理政事,但“陳平的自污術不僅使他安居相位,而且為日后鏟除諸呂、匡扶漢室創造了有利的條件,是持盈術的成功實踐”。[37]
史家敘述兩漢功臣,也常以能否謙退持滿來論其成敗?!妒酚洝吩凇督ㄔ詠砗钫吣瓯怼芬还澲辛信e了很多被封侯的功臣,但是有不少功臣或其后代志得意滿,驕橫跋扈,不知謙抑持滿之道,最后招致殺身之禍。如霍光去世后不久,其子謀反,慘遭滅族;上官桀在勢力達到鼎盛時也因謀反罪被滅族。對此,《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評論說:“當世之君子,行權合變,度時施宜,希世用事,以建功有土封侯,立名當世,豈不盛哉!觀其持滿守成之道,皆不謙讓,驕蹇爭權,喜揚聲譽,知進不知退,終以殺身滅國。”相反,“龍雒侯曾為前將軍,世俗順善,厚重謹信,不與政事,退讓愛人。其先起于晉六卿之世。有土君國以來,為王侯,子孫相承不絕,歷年經世,以至于今,凡百余歲,豈可與功臣及身失之者同日而語之哉?悲夫,后世其誡之”。龍雒侯即韓增,褚少孫以之為能夠持滿守成的典范。厚重謹信、退讓愛人,皆為持滿之要。
《漢書·張湯傳》對張湯、張安世家族特別是張安世的持滿之道進行了詳盡敘述。班固認為:“漢興以來,侯者百數,保國持寵,未有若富平者也。湯雖酷烈,及身蒙咎,其推賢揚善,固宜有后。安世履道,滿而不溢。”張湯是西漢有名的酷吏,為漢武帝辦了很多大案,得罪了很多人,后來在政治斗爭中失利自殺。但他的兒子張安世非常恭謹厚重,深諳持盈謙退之術,在漢昭帝時被封為富平侯,并使其家族的榮華延續了好幾代,因此班固稱贊“安世履道,滿而不溢”。
霍光是霍去病的同父異母的弟弟,在霍去病的提攜下,霍光后來深得漢武帝信任,成為重要托孤大臣,輔佐漢昭帝。漢昭帝去世后,霍光迎立?;韬顒①R為帝,不久又聯合大臣廢了劉賀,另立漢宣帝?;艄庾鳛槿?,功高震主,勢力龐大,宣帝對他非常忌憚。但霍光沒有約束教育好妻子和子女,他去世不久,因其子欲行謀反,霍家被滿門抄斬。金日?作為降漢的匈奴后裔,非常恭謹,后來也深得漢武帝信任,成為托孤大臣,但相對霍光,金日?的家教非常嚴格,他的大兒子得武帝寵愛,但不能恪守臣禮,行為不檢,結果金日?親自處決了長子,正是這種異常嚴厲的修身和家風,使得金家在漢代長盛不衰。班固在《漢書·霍光金日?列傳》中特地把霍光與金日?放在一起進行比較,最后總結說:“霍光以結發內侍,起于階闥之間,確然秉志,誼形于主。受襁褓之托,任漢室之寄,當廟堂,擁幼君,摧燕王,仆上官,因權制敵,以成其忠。處廢置之際,臨大節而不可奪,遂匡國家,安社稷。擁昭立宣,光為師保,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學亡術,暗于大理,陰妻邪謀,立女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死財三年,宗族誅夷,哀哉。”相反,“金日?夷狄亡國,羈虜漢庭,而以篤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將,傳國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內侍,何其盛也”(《漢書·霍光金日?列傳》)。在班固看來,霍光不能持盈,因而家族覆亡,而金日?能夠持滿守成,故金家得以長久不衰。
東漢光武帝極為重視持滿修養,建武二年(26),他在詔書中引《孝經》“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來勸誡大臣要“敬之戒之”(《后漢書·光武紀》)。史載光武帝的舅舅樊宏,“為人謙柔畏慎,不求茍進。常戒其子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也,天道惡滿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身全己,豈不樂哉!’”(《后漢書·樊宏傳》)光武帝皇后陰華麗一家同樣深明大義,其弟弟陰識、陰興皆謙退為尚,光武帝曾欲封爵陰華麗弟弟陰興,史載:“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人并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誠為盈溢。臣蒙陛下、貴人恩澤至厚,富貴已極,不可復加,至誠不愿。’帝嘉興之讓,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興曰:‘貴人不讀書記邪?亢龍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婦眄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夸奢益為觀聽所譏。’”(《后漢書·陰識傳》)
可惜,后來東漢的外戚多沒有樊宏、陰興這種覺悟,更多的成為不懂持滿之道的反面教材。和帝時,外戚竇憲以為有大功于漢,非常跋扈恣肆。樂恢上書和帝說:“近世外戚富貴,必有驕溢之敗。今陛下思慕山陵,未遑政事;諸舅寵盛,權行四方。若不能自損,誅罰必加。”(《后漢書·朱樂何列傳》)崔骃也曾勸諫竇憲說:“漢興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夫謙德之光,《周易》所美;滿溢之位,道家所戒。故君子福大而愈懼,爵隆而益恭。”(《后漢書·崔骃傳》)但竇憲聽不進去,最終竇氏兄弟均迫令自殺,走向覆亡。東漢順帝陽嘉二年(133),李固上疏直陳漢代外戚專權現象時說:“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倷啾斓缾河?,不知自損,故至顛仆。”(《后漢書·李杜列傳》)后來,李固又上書勸諫外戚梁商說:“夫窮高則危,大滿則溢,月盈則缺,日中則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數也。天地之心,福謙忌盛,是以賢達功遂身退,全名養壽,無有怵迫之憂。”(《后漢書·李杜列傳》)但梁商、梁冀父子聽不進這些勸諫,梁冀終因惡貫滿盈,全族覆滅。對這些歷史敘述,姚靜波說:“士人群體多程式化地以盛極必衰之理誡外家之衰,以持盈守謙之術輔其之興,東漢以來,盛極而衰之理、持盈守謙之術已為時人有機地捆綁在一起,成為解說外戚興衰的必備的‘批判的武器’。”[38]東漢外戚現象可謂從正反兩面鮮明詮釋了持滿修身的重要性。
四、結語
孔子對持滿之道的闡發,由觀欹器“中則正,滿則覆”而引發,其修養關鍵是謙虛、低調、自損,由損而益,通過損其“滿”來實現長久的盈滿。同時,孔子的持滿之道,與《周易》之《謙》《損》《益》乃至咸卦義理有密切關聯?!独献印窂娬{“不欲盈”與“蔽不新成”,認為“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實際上也是說不要過度追求物欲、富貴與功名的盈滿,要追求精神上的“道”,就要損掉這些欲望與執著(“為道日損”),這與孔子的持滿之道有相通處,但又有所不同,《老子》特別注重“身退”、急流勇退。范蠡功成之后,泛舟江湖,是《老子》這種人生觀的典型體現?!豆茏印芬环矫胬^承了《老子》“不欲盈”“身退”的思想,另一方面也強調明主要效法天道,滿而不溢,盛而不衰,貴而不驕,富而不奢,以“長守貴富,久有天下而不失也”,這與孔子的持滿思想也是一致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針對統治者而言。總體上看,先秦諸子的持滿思想有趨同性,這種思想對兩漢士人與權貴的人生觀產生了很大影響。這種為人處世之道,在孔子可以說就是要銘記“謙受益,滿招損”(《尚書·大禹謨》),在老子就是要做到“光而不耀”(《老子》第五十八章)。當然,不僅僅是兩漢,實際上后來浸潤在中華文化中的國人都或多或少受到這種人生哲學的影響,自謙持滿成為中國人的重要修養和精神品格,這既是個人美德,也是一種政德修養。
[1]潘富恩、楊建祥于1998年在《中共浙江省委黨校學報》第5期發表《孔子“持滿有道”論》,認為“持盈滿問題,向受中國思想之關注”。1999、2000、2001年楊建祥又單獨發表多篇論文涉及這一主題。
[2]李炳海:《禍福無常與持盈有術——漢代文學的人生哲理管窺》,《北方論叢》1999年第1期,李炳海認為“禍福相倚,吉兇無常,是漢代文人最敏銳的感受和最深沉的慨嘆”,“盛極必衰,是先秦傳統哲學的重要命題,如何對待盈滿,是先秦哲學家和政治家非常關注的問題”。
[3]姚靜波:《持盈守謙之術與兩漢外戚之興衰》,《衡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2001年第2期,姚靜波認為“持盈守謙之術是兩漢人生觀及生命哲學的重要命題”。
[4]“周廟欹器,至漢東京猶在御坐,漢末喪亂,不復存,形制遂絕。預創意造成,奏上之,帝甚嘉嘆焉。”(房玄齡等:《杜預傳》,《晉書》卷三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028頁)《孔子家語》專門有《觀周》一篇,里面也說到“孔子觀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廟,廟堂右階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王國軒、王秀梅譯注:《孔子家語》,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133頁),這個故事與“見欹器”非常相類。南宋王應麟認為“當以周廟為是”(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欒保群、田松青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20頁)。
[5]盧元駿說“‘挹’與‘抑’通,退的意思”(盧元駿注譯:《說苑今注今譯》,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7年,第317頁)。
[6]屈守元箋疏:《韓詩外傳箋疏》卷三,成都:巴蜀書社,1996年,第314頁。
[7]屈守元箋疏:《韓詩外傳箋疏》卷三,第318—319頁。這段話類似地也見于《說苑·敬慎》。
[8]《淮南子·泛論訓》也感嘆:“周公可謂能持滿矣。”
[9]屈守元箋疏:《韓詩外傳箋疏》卷八,第742頁。
[10]劉向:《說苑校證》卷十,向宗魯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43頁。
[11]劉向:《說苑校證》卷十,向宗魯校證,第241—242頁。
[12]王國軒、王秀梅譯注:《孔子家語》,第189頁。
[13]《老子》第四十二章:“人之所惡,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
[14]張雙棣:《淮南子校釋》卷十八,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1837頁?!段淖?middot;九守·符言》引“老子曰”也有類似的話。
[15]1973年出土的馬王堆帛書《周易》中的《要》篇,也載有孔子嘆損益,但與傳世文獻論損益不同的是,這里孔子更多地從天道的角度來說明損益。
[16]有的版本作“儉”,這里作“陋”于義為勝。
[17]有的版本作“陋”,這里作“儉”于義為勝。
[18]張雙棣:《淮南子校釋》卷十二,第1324頁。
[19]文子:《文子校釋》,李定生、徐慧君校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32—133頁。
[20]趙曄:《勾踐歸國外傳》,《吳越春秋》卷八,徐天祜音注,苗麗標點,辛正審訂,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33頁。
[21]顏昌峣:《管子校釋》,長沙:岳麓書社,1996年,第340頁。
[22]《史記·范雎蔡澤列傳》所載與此略異:“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與時變化,圣人之常道也。故‘國有道則仕,國無道則隱’。圣人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這段話當是在《戰國策》的基礎上作了潤色:《戰國策》“天之常數”,《史記》作“天地之常數”;“變化”,《史記》作“與時變化”。“國有道則仕,國無道則隱”是化用《論語·衛靈公》中孔子稱贊蘧伯玉的話“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見于《論語·述而》,“飛龍在天,利見大人”為乾卦九五爻辭,這些話是《戰國策》中沒有的。
[23]文子:《文子校釋》卷六,李定生、徐慧君校釋,第253頁。
[24]王卡點校:《老子道德經河上公章句》,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59頁。
[25]后來東漢蔡邕說“心恬澹于守高,意無為于持盈”(《后漢書·蔡邕列傳》),這是受到老子這種思想的影響。
[26]顏昌峣:《管子校釋》卷四,第120頁。
[27]顏昌峣:《管子校釋》卷十三,第345頁。
[28]顏昌峣:《管子校釋》卷一,第16頁。
[29]顏昌峣:《管子校釋》卷二十,第500頁。
[30]袁康、吳平:《越絕書》卷三,徐儒宗點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2頁。
[31]張雙棣:《淮南子校釋》卷二十,第2059頁。
[32]文子:《文子校釋》卷五,李定生、徐慧君校釋,第199—200頁。
[33]李學勤主編:《毛詩正義》卷十七,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1097頁。
[34]張雙棣:《淮南子校釋》卷一,第111頁。
[35]桓寬:《鹽鐵論校注》,王利器校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41頁。
[36]王符:《潛夫論箋校正》,汪繼培箋,彭鐸校正,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1頁。
[37]李炳海:《禍福無常與持盈有術:漢代文學的人生哲理管窺》,《北方論叢》1999年第1期。
[38]姚靜波:《持盈守謙之術與兩漢外戚之興衰》,《衡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2001年第2期。
原載:《孔學堂》(中英雙語)2022年第1期
作者:翟奎鳳,山東大學儒家文明省部共建協同創新中心研究員,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