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孟子離開滕國后,“后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孟子·滕文公下》),帶著弟子浩浩蕩蕩前往魏國。由于在滕國推行仁政,又被滕文公拜為導師,此時的孟子已非當年可比,連弟子都懷疑如此排場是否有點過分。孟子卻不這樣認為,要想推行仁政、王道,如果沒有一定的聲望、影響,如何能說動諸侯、君王呢?士人對于所得,關鍵要看是否符合道。如果不符合道,即使一碗飯也不能接受;如果符合道,舜接受堯的天下,也不算過分,今天排場一點能算過分嗎?孟子到了魏國后,梁惠王親自接見,《孟子·梁惠王上》開篇就記載了當時的情景: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惠王一見面就急切地問:“先生不遠千里而來,將給我的國家帶來什么利益呢?”孟子卻回答:“大王何必說利呢?還是談談仁義罷。”接著說明只談利不言仁義的危害。兩人一見面便話不投機。不過由于孟子的影響,加之年歲已長——孟子此時約53歲,故梁惠王稱其為“叟”,對孟子還算尊重。在《孟子》一書中,孟子與惠王的對話共有5章,均見于《梁惠王上》,惠王甚至表示愿意誠心接受指教,孟子趁機宣揚了如何實行仁政、王道,以及“仁者無敵”的道理,其思想得到進一步完善和發展。不過梁惠王雖然表面客氣,內心卻一定暗罵孟子迂腐,加之孟子的言論咄咄逼人,使其對孟子只是敬而遠之,對其進言更是聽不進去。
《孟子集注》書影
孟子乘興而來,惠王滿懷期望地接見,然而一談話,惠王感覺像被兜頭澆了一瓢冷水,孟子甚至斥責“不仁哉!梁惠王也”(《孟子·盡心下》)。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涉及孟子與惠王不同的政治理念,需要結合戰國的形勢以及惠王的處境來理解。
戰國七雄第一雄就是率先崛起的魏國。三家分晉后,率先進行變法的就是魏國的國君魏文侯,他在位50年,改革政治,獎勵耕戰,興修水利,發展經濟,內修文德,外治武備,聯合韓、趙諸國,向西攻占了秦國河西之地,向北伐滅中山國,向東擊敗齊國,使魏國一躍成為戰國七雄中最先強盛而稱雄者。魏文侯還重視人才,獎勵學術,他師卜子夏,友段干木,客田子方,用李悝為相,先后重用翟璜、吳起、西門豹、樂羊等人,開戰國禮賢下士的先河。
“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史記·儒林列傳》),這一風氣最早是由魏文侯開創的。魏國第二代國君魏武侯,雖然沒有其父的雄才大略,也出現一些戰略失誤,但基本上循規蹈矩,蕭規曹隨,使魏國的霸業得以平穩發展。然而魏國第三代國君魏惠王是個志大才疏的庸君,他好大喜功,又缺乏戰略眼光,將其祖其父創立的霸業毀掉,自己也成為諸侯嘲笑的對象。從地緣政治上看,魏國北鄰趙,西接秦,南連楚,東毗齊、宋,其地四通八達,多面受敵,無險要可供守御,處于四戰之地,這就決定了魏國的霸權具有內在的脆弱性。所以惠王即位后正確的選擇應該是鞏固三晉聯盟,避免四面出擊,東守而西攻,牢牢據有河西之地,控制崤函險要,限制秦國的發展,爭取戰略上的主動。(參見黃樸民:《“奇葩”君主梁惠王》)
然而短視的梁惠王恰恰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他即位第六年(前364),就把都城從安邑(今山西運城夏縣)搬遷到四通八達、無險可守的大梁(今河南開封),自以為居天下之中,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天下的領袖。后又受秦國商鞅的蠱惑,于公元前344年率先稱王,在逢澤(今河南商丘)舉行會盟,會后朝見周天子,想以此確立自己在列國間的統治,卻引起三晉之一韓國的警惕,轉而與齊國聯盟,與魏國為敵。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惠王四面出擊,不斷發動戰爭,卻大敗而歸,使魏國大傷元氣。
《梁惠王上》云: 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于齊,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恥之,愿比死者一灑之,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惠王因把都城遷到大梁,故稱梁惠王,他所說的“晉國”指魏國,三家分晉后,韓趙魏升為諸侯,分別建國,但習慣上還稱自己為晉國?;萃醴Q魏國是當時最強大的國家。但魏國的強大是文侯、武侯奠定的,到了惠王這里,已是江河日下,敗仗一個接一個。其中“東敗于齊”指著名的馬陵之戰,由于逢澤之會遭到韓國的抵制,第二年(前343)惠王派大將龐涓率兵前去討伐,韓國難以抵擋,便向齊國求援,齊威王派田忌、孫臏率軍迎戰。
馬陵之戰場景展示
孫臏與龐涓的故事,大家應該都了解,二人本是同窗,一起拜師學習兵法,后龐涓出仕魏國,擔任了惠王的將軍。但龐涓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擔心孫臏的才干會超過自己,于是派人將孫臏接到魏國,然后羅織罪名,砍去了孫臏的雙足,又在他臉上刺字。有一種流行的說法,認為孫臏是被挖去膝蓋骨,是不正確的。古代確有臏刑,指挖人的膝蓋骨,但后來不施行了,改為刖刑,砍人兩足。孫臏所受為刖刑,而非臏刑,《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說:“龐涓恐其賢于己,疾之,則以法刑斷其兩足而黥之。”《報任安書》也說:“孫子臏腳,《兵法》修列。”司馬遷說“臏腳”而不說“臏膝”,說明孫臏是被砍足而不是挖膝。認為孫臏被挖膝蓋骨,是由孫臏之名聯想到臏刑而導致的以訛傳訛,不足為信。
孫臏雖身受重刑,卻忍辱負重活了下來,并借機逃出魏國來到齊國,被委以重任,現在終于有了報仇雪恨的機會。他利用龐涓輕敵的弱點,讓士兵逐日減少飯灶,制造齊軍大量逃亡的假象,引誘魏軍追擊。當魏軍追到馬陵(有河南范縣、河北大名等不同說法)的險要山谷時,埋伏在這里的齊軍突然現身,萬箭齊發。龐涓在絕望中自殺,死前感嘆“遂叫豎子成名”,無法釋懷的還是孫臏的名氣最終壓過了自己。另一種說法是龐涓被射殺,魏國十萬精銳武卒被殲滅,太子申被俘。
“西喪地于秦七百里”指秦將公孫鞅打敗魏國,迫使魏國割讓河西郡全部和上郡十五縣。公孫鞅本是魏相公叔痤的臣下,公叔痤病重,惠王探望時問及身后之事,公叔痤力薦公孫鞅,并說“如不用,必殺之,無令出境”?;萃踝吆?,公叔痤又對公孫鞅說:“我先公后私。你趕緊逃跑吧,我看惠王不會重用你。”告訴他自己與惠王的對話。公孫鞅說:“惠王既然不會聽你的話重用我,又怎么會聽你的話殺我呢?”惠王果然沒有把公孫鞅放在心上,對身邊的人說:“我看公叔痤病糊涂了,竟然讓我重用公孫鞅,豈不荒唐?”后來公孫鞅聽說秦國頒布招賢令,就前往秦國并受到重用,獲封邑于商而稱商鞅。商鞅得到秦的重用后,立即對惠王展開復仇模式,他先是向秦孝公建議:“天令其滅亡,必讓其瘋狂。現在秦國的勢力還無法與魏國抗衡,不如利用惠王的虛榮,勸其稱王,讓諸侯來攻伐他。”然后親自跑到魏國游說惠王,惠王不知是計,結果被蒙騙稱王。
商鞅又利用魏國在馬陵之戰的失敗,于公元前341年聯合齊、趙兩國攻打魏國,惠王派公子卬迎戰商鞅。商鞅在魏國時與公子卬是好朋友,有過一段交情。商鞅便派使者送信說:“很懷念在魏國與公子交往的日子!現在雖然各為其主,但實在不忍心互相殘殺,我想約公子一聚,重敘舊情,訂立盟約,各自撤兵,讓秦魏兩國重歸于好。”公子卬是惠王的弟弟,長在宮廷之中,缺乏社會經驗,興沖沖去赴約,結果被埋伏的甲士俘虜。商鞅趁機攻擊魏軍,魏軍大敗,魏惠王被迫割讓河西部分土地求和。此時的惠王腸子都悔青了,后悔當初沒有聽公叔痤的話。
中國印花稅票《中國古代稅收思想家——商鞅》
“南辱于楚”指公元前323年的楚魏襄陵之戰?;萃踅洑v一連串挫敗后,聽從公孫衍、惠施的建議,聯合韓、趙、燕、中山四國互相稱王,史稱“五國相王”,實際是形成合縱,以對付秦、楚、齊等強國。為了給討伐魏國尋找借口,楚國要求惠王廢太子嗣,迎流亡于楚國的公子高回魏國為太子。這是公然干預魏國內政,魏王當然不答應,于是楚懷王就派楚將昭陽率軍攻入魏國,在襄陵大破魏軍,并趁勢奪取了魏國的八座城池。
受到這一系列打擊后,惠王“卑禮厚幣以招賢者”(《史記·魏世家》),想一雪前恥。在《梁惠王上》首章,他見到孟子劈頭就問:“你將給我的國家帶來什么利益?”本章則提出:“寡人感到羞恥,想要為所有死者報仇雪恨,要怎么做才可以呢?”“愿比死者一灑之”的“比”是替、為的意思,“灑”同“洗”,復仇的意思。針對惠王的心理,孟子告誡其只有實行仁政,才能稱王天下,因為“仁者無敵”。
從惠王之問與孟子之答來看,二人的理念存在根本的差別。惠王雖然志大才疏,治國無方,禍國有術,但他的想法與大多數諸侯并沒有什么區別,就是憑借武力對外擴張,稱王天下。但孟子對諸侯的兼并戰爭持否定的態度,他說“不仁哉!梁惠王也”(《孟子·盡心下》)?;萃鯙榱双@取土地,就讓百姓去打仗送死,大敗之后,又想要報仇,擔心不能取勝,就驅使他喜愛的子弟也去送死。對外兼并,推行霸道,滿足的是君王的野心和欲望,犧牲的則是百姓的福祉和生命,甚至連子女的性命也搭進去,孟子從民本的立場出發,根本不予接受。
但孟子也認識到,制止戰爭必須靠武力來實現,所以他并不完全反對戰爭,而是希望實行仁政,得民心而得天下。所以他說:“只要有方圓百里的土地就可以稱王天下。大王如果對百姓施行仁政,少用刑罰,減輕賦稅,讓百姓深耕細作,及時除去雜草,讓身強力壯者在閑暇之時學習孝悌忠信,在家侍奉父兄,出外侍奉尊長。這樣,他們即使拿著木棒也可以對抗秦、楚堅實的鎧甲和鋒利的兵刃了。”并宣稱“仁者無敵”,讓惠王不要懷疑。
于右任書“仁者無敵”
二
孟子與惠王,一個主張王道,一個推行霸道,其產生分歧是必然的,這也是孟子與時代的沖突。那么,孟子主張“仁者無敵”,想用王道統一天下,能否成立呢?
查孟子立論的根據,主要有三點:第一,實行仁政可以贏得民心的歸附,這就是孟子津津樂道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參見《孟子·離婁上》)。第二,實行暴政則會使民眾離心離德,孟子舉出歷史上很多例子,如百姓詛咒夏桀“時日害喪,予及女偕亡”(《孟子·梁惠王上》),期待商湯來解救自己等(參見《孟子·梁惠王下》)。第三,故得天下不在于土地大小,而在于仁政。這在歷史上也得到證明,“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孟子·公孫丑上》),有方圓百里的土地就可以稱王天下。
從邏輯、理論上看,孟子所論可以成立。但問題是,孟子的“仁者無敵”只是一種理論、信念,缺乏策略上的考慮。孟子的仁政措施只是包括少用刑罰,減輕賦稅,讓百姓深耕細作、及時除去雜草,讓身強力壯者在閑暇之時學習孝悌忠信、在家侍奉父兄、出外侍奉尊長。其措施主要來自孔子的“富之”“教之”(《論語·子路》),是一種富民、教民的政策。但民眾衣食無憂、知書達理,不一定作戰勇敢,要想“仁者無敵”,還必須對民眾進行組織、訓練,制定相應的作戰方案,孟子對這些問題一概不加涉及,就顯得書生意氣了。同樣,孟子認為不行仁政會導致眾叛親離,這只有在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如果說因為別國實行暴政而使百姓陷入了痛苦之中,仁者前去討伐就不會遇到反抗,同樣存在邏輯上的跳躍。孟子堅信“仁者無敵”,請惠王不要懷疑?;萃鯇γ献雨惲x過高的進言自然是聽不進去。
三
幾年之后,惠王去世,太子嗣即位,即梁襄王。孟子與其見面后,大失所望。
《梁惠王上》云: 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
孟子被梁襄王召見后,應該是對弟子還有朋友說的這番話?!读夯萃跎稀匪浥c梁襄王的會面,與其他各章不同,不是第三人稱的陳述,而是孟子第一人稱的轉述。孟子對襄王的評價是:“遠看不像一個國君,到了他面前也不能令人敬畏。”
孟子說:“襄王突然問道:‘天下怎樣才能安定?’我回答:‘天下統一了就會安定。’”這段話很重要,說明由于戰國政治失序,陷入連年戰亂,如何消除戰爭,恢復安定,成為人們的普遍焦慮。孟子主張統一才能安定,說明他不是一般的和平主義者,不是僅僅從道義上對戰爭進行批判,而是有著結束戰爭、統一天下的考慮。
“襄王又問:‘誰能統一天下?’我回答:‘不喜歡殺人的人能統一天下。’”這是孟子的政治宣言,孟子與諸侯的分歧,并不在于是否要統一,而在于以什么方式實現統一。孟子從儒家的仁道主義出發,主張以德服人,而非以力服人,故希望通過行仁政而統一天下。“襄王問:‘誰愿歸順他呢?’我回答:‘天下的人沒有不愿歸順的。’”襄王的疑問也是當時所有諸侯都關注的,用暴力、殺人尚不能令天下歸順,現在不殺人了,難道天下就會自動歸順了嗎?
由于孟子的“仁者無敵”更多是著眼人性和歷史的長遠發展,是一種道理和信念,還需要相應的措施和策略,這方面恰恰是孟子所缺乏的。他只能以禾苗為喻,說明得民心者必然得天下。“大王了解禾苗嗎?七八月間遇上干旱,禾苗就會枯萎。這時天上涌起烏云,降下大雨,禾苗便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這樣的情況,誰能夠阻擋呢?當今天下的國君沒有不好殺人的。如果有一個不好殺人的人,那么天下的老百姓就會伸長了脖子盼望他。真能如此,百姓歸順他,就像水往低處奔流,浩浩蕩蕩,誰能阻擋呢?”孟子這番陳述道義和信念的成分多于現實的考慮,實際未必行得通。從以后的歷史發展來看,每一次的改朝換代幾乎都是靠武力、暴力來實現。
孟子“仁者無敵”的理想沒有實現,是孟子的不幸,也是中國文化的不幸。 孟子的理想雖沒有實現,但并不意味著其沒有價值和意義。相反,中國歷史的發展方向,不就是要跳出打天下、坐天下的惡性循環?不就是要用仁義取代暴力成為主導歷史發展的力量,從而實現“仁者無敵”、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理想嗎?只是由于孟子缺乏策略的考慮,同時缺乏外在歷史條件,使這一理想懸在空中,無法真正實現而已。儒學的價值就是堅持道德理想而不向現實妥協,我們為何要苛責孟子呢?
《孟子故事》之“孟子總贊”
其實不完全如此,儒學內部是存在不同派別的。我們知道,孔子去世后,孔門內部發生分化,其中曾子留在了魯國,講學于洙泗之間,較多繼承了孔子的仁學思想,他創立的洙泗之學被視為儒學正統,后世有較高評價??鬃拥牧硪晃桓咦阕酉膭t離開魯國回到魏國,講學于西河之間,為魏文侯師。為滿足諸侯爭霸的需要,他不是一味固守師說,而是在繼承孔子禮學的基礎上,又吸收法的內容,將禮與法相融合。
子夏所創立的西河學派表現出重視政治功業、重視現實功利的特點,雖對儒學有所發展,但又因為雜駁,被認為偏離了儒家正統,在以后的儒學史上評價不高。但是若就當時而論,西河之學的影響則遠在洙泗之學之上。子夏不僅為魏文侯所推重,而且弟子眾多,有李悝、吳起、禽滑釐、田子方、段干木、公羊高、穀梁赤等。其中,李悝著《法經》,被視為法家的創始人;吳起著《吳子兵法》,屬于兵家,但又輔佐楚悼王變法,故亦兵亦法;禽滑釐雖曾就學于子夏,但其后又成為墨家門徒;田子方、段干木雖可歸為儒家,但又拒絕出仕;公羊高、穀梁赤則主要從事經學傳授。故子夏的西河之學實際是以儒家為主,但又包含、容納不同思想的寬松的學術派別。
近些年公布的清華簡中有多篇屬于《逸周書》,引起學界的關注。經過研究,學者一般認為《逸周書》應該是子夏學派為配合魏文侯變法編訂的著作,完成于子夏及其后學之手?!兑葜軙返闹黧w思想雖然是儒家的,但又討論了國家治理、用兵打仗等內容,屬于政治化、功利化的儒家。子夏的弟子有馯臂子弓,而荀子又非常推崇子弓,故儒學在孔子—曾子—子思—孟子的譜系之外,還存在孔子—子夏—子弓—荀子一系。
孟子屬于心性化的儒學,故尊王賤霸,突出道德理想,而缺乏策略的考慮。荀子屬于政治化的儒學,故王霸并重,更多考慮了操作、應用的層面。我們看《荀子》一書,有《富國》《強國》《議兵》等篇,這些都是孟子所沒有涉及的。要想真正做到“仁者無敵”,除道德信念外,還需要有具體的制度設計,需要有策略的考慮,盡管二者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張力。
作者簡介: 梁濤,中國人民大學杰出學者,國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山東省“泰山學者”特聘教授,教育部文化素質教育指導委員會委員。擔任孟子研究院秘書長,“荀子與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孟子研究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荀子研究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出版《郭店竹簡與思孟學派》《儒家道統說新探》《“親親相隱”與二重證據法》《新四書與新儒學》等著作,其中《郭店竹簡與思孟學派》獲多項人文社科獎。(本文刊載于《走進孔子》2023年第5期。本刊出版版權所有,未經允許,不得轉載本刊文字及圖片。)